当宿舍较为知名的小朗同学

龚子棋半夜是被牙疼疼醒的，他换了个姿势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压住了疼痛的那一边脸再次尝试入睡，辗转数次仍然抽痛，反而把自己疼出了一身冷汗。他掀开被子爬下床，在书桌上窸窸窣窣地翻找止痛药，还是上回打球受伤剩下来的，翻出来倒了半天只倒出几页说明书。

靠。

深更半夜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买药，他扫了一眼已经睡下的舍友们，打着哆嗦轻手轻脚地揣上钥匙和门卡出了门。

二楼有个窗坏了，常年有猫从那里钻进钻出，也包括些晚归的夜猫。舍管不知道是对男生宿舍放心太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真的没发现，一直留着没修。

这个点大部分人都睡着了，他轻车熟路地翻了出去，被夜风一吹得清清爽爽，反而没有刚刚那么疼。在空旷的校道上蹬了几下，没人理睬他，只有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叫了车，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上敲出那个地址，开到门口了才想起来还没跟他讲过。但他穿着单衣就来了，到了门口又无功折返也未免太丢人，便厚着脸皮大喇喇地按了门铃。李向哲倒是出人意料很快来开门了，见到他一怔，搂着他的脖子把头按在自己胸膛上，左右看了一眼没人，赶紧把他拉进来。

他手里还拿着个玻璃杯，像是半夜起来喝水的，穿着蓝色毛绒绒的睡衣，龚子棋鼻尖在上面蹭了两下，盘算着什么时候自己也买一套，李向哲低下头来找到他的嘴，含了口水就渡了过去，凉丝丝的，李向哲的气息又这么温暖，烘得他刚刚在外头受的凉都散了，鼻尖起了层薄薄的汗。

“怎么突然来了？”李向哲像是也没睡醒，靠在他的肩侧，时不时亲亲他的脖子，亲亲他的耳朵，声音又哑又沉，夹着缱绻的睡意，顺着龚子棋的脊梁往上爬。

“找你要止痛药。牙痛死了。”他理直气壮地打扰别人的安眠，李向哲低低地笑了，龚子棋半边耳朵都要被他亲麻了，往回缩了缩。李向哲把他冰凉的手抓进怀里，又摸着他的脸颊亲他，问他：“还痛吗？”

“不痛了。”

“亲一亲就好了啊？”

龚子棋随口搪塞了句唾液杀菌，反而被按着亲得更狠了。李向哲显然又把他认认真真说的话当情话听了，他又气又恼，不服输地亲了回去。

李向哲桌上的电脑屏幕还在发光，他凑过去看了一眼，没看两行就不停打哈欠，李向哲过来把文件保存了，捏着他的耳垂让他上床睡。他向后靠到李向哲怀里，问他：“你刚刚还在工作吗？”

“没。”李向哲把电脑插上电源，“写到一半太困了，决定先睡一下。”

“着急交吗？”

他笑了一下，轻易看穿龚子棋的心思：“不着急，陪你睡觉更着急。”

从壁橱里抱出来一床毯子，他换上了李向哲毛绒绒的羊毛袜，踩在地毯上，滑到了床边，扑上去时床上还带着主人的体温，他陷进深深的枕头里，深深的床里，李向哲帮他把毯子拉好，标准的大人盖被子，拉到鼻子下，盖住了半张脸。暖气开得足，把龚子棋的前半夜丢失的睡意加倍偿还，龚子棋声音闷在毯子里，没管住漏了几句家乡又软又襦的尾音。

“今天喝了奶茶。”

“嗯？喝的什么？”李向哲从另一侧上床，钻进被子里，不让凉意有机会侵袭。他支起身子，把床头灯一点点调暗。

龚子棋眼皮子打架，盯着影子一点点变深：“烤奶，还加了布丁呐。”

“好喝吗？”

“没加糖，不甜。”龚子棋循着热源前进，慢慢拱进他怀里，李向哲便把他同毯子一起抱紧。

“你很甜啦，不要加糖了。”

“哦。”龚子棋轻轻打了他一拳，嘴里跟嚼着什么东西似的含糊不清，“你都不喝，喝得我牙痛。”

李向哲笑小孩平时就吃得太甜，怎么还赖上这一杯了，却还是由着这个困得智商下降的小朋友，凑下去亲亲他，问：“还疼吗？”

龚子棋打着哆嗦，乱七八糟地说了句：“疼...操，这世界太冷了...”就没再应他了，呼吸变得绵长均匀，李向哲摸摸他的头，又亲亲他的鼻尖。拿过手机，把龚子棋这杯奶茶的钱转给了他。

龚子棋跟小朋友一样，非嚷着要李向哲请他每一杯奶茶，每次也就不到十元，斤斤计较地每次报备，差一次都要说，和平时花钱如流水模样相去甚远。

他爱不释手地又摸摸龚子棋的耳朵，小孩也只是不开心地皱皱眉，不理他，他就凑过去在他耳边碎碎念：“下次想我要直接说。知道了没？”

龚子棋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

 

他也就比龚子棋早几年毕业，但阶段的不同带来的改变巨大，每天早上穿上西装熟练地打起领带的他，明显就和提着奶茶在龚子棋隔壁教室自习顺便等他下课的模样不同了。

工作几年，加上向爸妈借的钱攒了个首付，在大学城附近买了套房子，带着龚子棋来参观的时候，龚子棋傻里傻气对着零装修的房子策划蓝图，说“你家这里要放个跑步机”“你家贴绿色的墙纸吧，好看。”

下去围观了一下楼下商家配置，一看奶茶店健身房蛋糕坊一应俱全，回来就改了口，兴致勃勃地扒着搞卫生的李向哲，晃着手机给他看自己刚刚下单的东西：“我给家里买了个沙发，我就想要这种沙发，坐着舒服！”

李向哲凑过去看了眼，是两个懒人沙发，翻到用户体验图，看到懒洋洋地瘫在上面的人，顿时就好像看见懒洋洋地晒太阳的龚子棋，再想，又好像看见给懒洋洋晒太阳的龚子棋投喂的自己，晒完太阳就进来吃饭，还可以在地毯上打滚，喂猫喂狗，支使龚子棋下去丢垃圾，顺便把狗溜了。

那时候上海还没有垃圾分类，他和龚子棋抱着几箱装修垃圾把小区的垃圾桶都装满了，小孩累得够呛，被汗打湿得跟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下次能不能直接叫人装修完啊。”龚子棋蹲下来敲敲腿，“我爸每次买房子都是先让人去收拾干净了才住进去的，就不用自己弄了。”

李向哲弯下腰来帮他拍掉腿上的灰，好声好气道：“好，下次肯定。”

他们跑去吃了麻辣烫，就在街边的一家小店里，坐下来还能摸得到桌子上的一层油腻，龚子棋累得吃不下，随便拿了几串鹌鹑蛋，李向哲叫了满满一碗，就坐在他对面狼吞虎咽，龚子棋给他看了好几个跑步机按摩椅，他看都不看就乱点头，饿惨了没嚼两口就着急吞下去。

龚子棋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学校里的事来，说前几天和同学去玩，花了小三千，这个月生活费不够了，得找妈妈拿。又兴致勃勃地说，下次也一起去玩吧，那里可好玩了。

他强迫龚子棋吃了几根青菜，肉食者皱着眉头还是咽了下去，他捏捏龚子棋的脸，走去前台买单，熟练地按了指纹就打算拉着龚子棋走，小音箱生怕整个店都听不到的喊了句：“支付失败。”尴尬得他赶紧回来，低着头赶紧关掉微信打开支付宝，又手忙脚乱地要切成花呗来支付，还没扫码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句支付成功。

龚子棋绷着脸拉着他走，这小孩一向最要面子。他刚想哄他几句，龚子棋就气鼓鼓地锤他，跟他抱怨：“你买房子就想请我吃顿麻辣烫吗？不行，下次补我一顿豪华烤肉，我要一个人吃一头牛。”

他刚查完微信余额，买房子和打扫杂七杂八地花太多了，离下回发工资前只剩不到一百，听到龚子棋耍赖似的发言，反而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叫了辆车，送龚子棋去学校上晚课，吩咐了好几句不准逃课回去睡，一定得去上课。龚子棋被看穿，没好声没好气地应了句知道啦别说了。又左右看看身边没有其他的人，轻轻地锤了锤他的胸口。

走回去的路上，收到龚子棋发来的上课的照片，他肯定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李向哲笑着给他按了个你真棒的表情包，没几秒突然收到了一条转账，龚子棋给他转了一千进来。

他按了个问号过去。

龚子棋那边似乎是中间下课了，发了条语音，背景还挺嘈杂，他听见小孩犹豫又腼腆地开口，我爸妈多转了我几千，分你点。

他刚听完还没回复，这条语音就被撤回了，没过一会又发进来一条，他听见龚子棋清清嗓子，说：“我要开始攒钱买家具了，你先帮我存着。”

李向哲在夜风中站在家门口半天，最后还是按下接受。打开家门的时候，看到龚子棋贴在桌上列的计划表，写得满满当当，精确到了周四下午没有课，所以要来家里吃咖喱饭。他看了看刚摆好桌椅和床的房子，忽然又觉得这真是个家。

 

几年下来，龚子棋总偷偷拿生活费买家具，学业虽然长进不明显，但对于房子算是一点点实现自己的蓝图，李向哲事业小有成就，总算有些闲暇能来好好享受生活。当时龚子棋存在他这的一千块在开户人龚子棋的要求下，利息不断翻高，利滚利利滚利颇有要把李向哲银行搞破产的意思。欠得多了李向哲也没打算还了，变成几顿烤肉把龚子棋喂得说不出话来。

他总算还完了房贷，能给龚子棋买各种好吃的，给他打生活费。龚子棋倒变得节俭多了，鞋子没以前买得凶了，夜店酒吧什么的谈恋爱以后去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龚子棋家里条件挺好的，家里人又惯得他，摆着一副随便小孩玩反正败不完的模样，他后知后觉有种不小心把人家父母不懂人间疾苦的小朋友拉下来体验生活的愧疚感，只好加倍对他更好。

他那天算完最后一笔账，确认把父母的钱都还完了，神神秘秘地把龚子棋拉到角落，龚子棋还以为他又要闹着玩，手里写作业的笔都没丢，大有你赶紧说，我还要回去赶作业呢的样子。

李向哲清清嗓子，神神秘秘地问他：“子棋，你知道我们家房产证上写的谁的名吗？”

虽然是问句，答案却已经很明确了。龚子棋哪里缺这套小房子。他见过龚子棋家里的照片，一度让他觉得这不太像家，大得豪华得让他咂舌。父母又疼爱他，把小孩养得又嚣张又骄傲，他心里偷偷加了句，还很甜。

他只有这套小房子，但这套小房子不属于别的人，只属于他，于是奉上来。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还没买戒指，而且你还是学生，带戒指太早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子棋，房子是你的，让我一辈子住着好吗？”

龚子棋，他一向觉得龚子棋不懂的。但龚子棋却推开他，两只手捂着眼睛，他不知所措，抱上去哄他：“虽然比你家小，以后我们再换大的嘛，先住着先住着。这里离你学校也近，好不好？”

龚子棋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仍是捂着眼睛对他说：“反正都是在一起，写谁的怎么了啊。”

“这样你以后生气了就能待在房子里，然后把我赶出去啊。”他扒开龚子棋的手，亲他湿漉漉的眼睛。

“那你住在我的房子里，要交房租。”

他一向听龚子棋的话，又难得见到小朋友落泪，更加百依百顺，哄着他问：“要交多少？”

龚子棋把哭得乱糟糟的脸埋在他怀里：“我以后喝奶茶你要全部买单。”

 

世界太冷了，让我抱着你睡吧。